“泰伯奔吴”，是中国上古时代的一则脍炙人口的故事，也是周文化和江南土著文化融合的开始，为吴文化的形成奠定基础。吴国都邑在哪里？一直是人们关心的问题之一——吴都究竟在哪里？无锡梅里（今梅村街道），是泰伯最初的吴都，为什么要搬到姑苏（苏州）去？迁都在谁的手上进行？是寿梦还是阖闾？伍子胥的作用是什么？

本文以“都城变迁”为核心线索，结合文献记载、考古发现与地方史志，系统梳理从商末泰伯建城梅里，到春秋中后期迁都姑苏的历史脉络，厘清“梅里故都”与“姑苏大城”的承继关系，还原吴国从“蛮荒小国”到“春秋霸主”的都城演变逻辑，为理解吴地早期文明的“根”（梅里）与“流”（苏州）提供全景式的文史视角。

第一章 泰伯奔吴：梅里故都的建立与格局

泰伯奔吴的历史背景与“避让”真相

泰伯、仲雍是周人先祖古公亶父之子，为季历兄弟。《史记·吴太伯世家》载，“太王欲更立长子(?谓季历)以(及?)传昌，故泰伯、仲雍二人乃奔荆蛮，文身断发，示不可用，以避季历。”这一“逊弟”故事成为后世推崇的道德典范，但结合时代背景来看，泰伯奔吴并非仅仅因为礼制而避让，也可能是周族向东南扩张的战略行为。

商末周初，中原战乱不息，周部落为了寻找新的发展空间，派泰伯、仲雍南下“荆蛮”（泛指长江中下游一带），而当时的吴地还处于原始部落时期，“无城郭、无宫室、无礼仪”，在中原人看来是“蛮荒之地”。当泰伯和他的兄弟们来到这里的时候，并没有被当作外族入侵者，但都是在尊重本土文化的基础上进行的：剪发纹身改名曰“勾吴”，融入当地社会生活后得到吴人支持认可，招徕人口千余家建立吴国（引自《史记》）。

梅里故都的选址与规模

泰伯称王之后，在“梅里”筑城建都，“梅里”的地理位置应该是在今无锡市新吴区梅村街道附近，并不是有的书中所说的在今苏州市常熟市的“梅里镇”。泰伯建都在“梅里”，既有地理上的原因，也有军事上的考虑：

地理环境：梅里位于太湖之东北岸，其北为鸡笼山、锡山等丘陵山体，其东有虞山，其南是太湖水域，其西则是芙蓉湖(现已湮没)，可谓“三面环山、一面临湖”，具有易守难攻的优势，并有利于兴修水利。

经济基础：周边河网密布，土地肥沃，泰伯在此“兴修水利，教民耕织”，推广中原的农耕技术（如稻作种植），取代了当地的渔猎经济，使吴地“人丁兴旺，仓廪实”，为都城的建立提供了物质支撑。

据《吴越春秋》，梅里古都大小是“周三里二百步，外郭周三百余里”；又《吴地记》进一步说明：“内城周三里二百步，外郭周三百余里”。联系考古资料(如无锡鸿山墓群、邱承墩)，泰伯时代的梅里城，“内城”，即宫室、宗庙所在的核心区域，周长1.5公里左右(与“三里二百步”相吻合)。“外郭”，即平民聚居、手工业作坊及防御之城，约当今梅村、鸿山一带，“方数十里”（“周回三十里至五十里之间”），或者说是“三四十里”（可能为后人夸大）。

梅里故都的历史地位与遗存

梅里作为吴国的第一个都城，历时约500年（从商末泰伯建国，到春秋中期寿梦、诸樊时期），是吴地文明从“蛮荒”走向“文明”的起点。泰伯在此推行的“以德化民”“兴修水利”政策，奠定了吴地“崇文重教”“耕读传家”的文化基因，后世称其为“吴文化始祖”。

泰伯死后，葬于梅里东南的鸿山（今无锡鸿山旅游度假区），其墓冢至今尚存，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。鸿山一带的考古发现（如战国贵族墓群、青瓷礼器），进一步佐证了梅里作为吴国早期政治、经济、文化中心的地位——这里不仅是都城，更是吴国王室的墓葬区与祭祀中心，是吴地文明“根”之所在。

第二章 迁都争议：寿梦“始强”与阖闾“筑城”的历史迷雾

迁都的动因：吴国“争霸中原”的战略需求

从商末到春秋中期，吴国以梅里为都城，逐步从“千余家”的小国，发展为太湖流域的强国。但到了春秋中后期，梅里的局限性日益凸显：

空间局限性：梅里位于太湖以东，不靠长江水路，而吴国在长江流域的扩张，又使得梅里的都城位置不利于对长江沿线城市的管理(包括扬州、镇江)；

防御薄弱：梅里周围均为小丘陵，并无险可守，且春秋时期吴越争霸加重，越国屡次从南入侵，梅里之防御已不能应付大战。

经济需求：吴国要“争霸中原”，需要更广阔的经济腹地与交通枢纽，而苏州（姑苏）地处太湖平原腹地，河网纵横，是江南的交通中心，更适合作为大国都城。

正是在“国力扩张”与“争霸需求”的双重驱动下，吴国开始了迁都的酝酿与实施。但关于迁都的时间与主导者，历来存在两种说法：“寿梦始迁说”与“阖闾迁都说”。

“寿梦始迁说”：迁都的“酝酿期”

寿梦（前585—前561）为吴国历史上一位重要的君主，在《史记》中被记载“始称王”，意味着吴国由“蛮夷小国”正式跻身于中原诸候国之列。寿梦时期的吴国国力大增，开始与中原国家（如晋国）结盟，参与中原争霸活动，此时对迁都提出了需求。

支持“寿梦始迁说”的依据主要有两点：

文献记载：《吴越春秋》载，寿梦“徙都吴城”，此处的“吴城”即姑苏城的前身（今苏州）。寿梦时期，吴国在姑苏一带修建了初步的城郭，作为“别都”，用于控制江南腹地与长江航道；

考古印证：苏州地区春秋中期的墓葬，如苏州虎丘地区的虎丘东周墓中，就出现了许多青铜礼器以及武器装备，而且其等级较之于梅里时期有所提高，说明至寿梦时期，姑苏已经成为了吴国的一个重要的政治中心，具有着“副都”的作用。

但需注意的是，寿梦时期的“徙都”并非“彻底迁都”，而是“双都并存”——梅里仍为“故都”，保留宗庙与王室墓葬；姑苏为“新都”，承担政治与军事功能。这种“双都制”，是吴国从梅里向姑苏过渡的重要阶段。

“阖闾迁都说”：迁都的“完成期”

阖闾(前514-前496) 是吴国最贤能的君王之一，任用贤臣伍子胥、孙武等治国理政，吴国达到鼎盛，连败楚、越两国，成为春秋五霸之一。阖闾时代由伍子胥主持修建姑苏城，表明吴国的首都已经由梅里正式迁到姑苏。

支持这种说法的是《史记·伍子胥列传》中明确记载：“阖庐曰：‘吴之边邑镇守，我寡而远，环境险阻，江海用利，生齿寡少，不田且渔，不丧则流，流则庸渡，佣则复亡，亡则益侵，侵则益备，备而不息，将不我敢。’乃令子胥筑城郭，立宫室，建苑囿，窟池台，为天地方四面，置五官，设市府，以备其内；修甲兵，具器械，饰舟楫，以备其外。”这里的“筑城郭”即修建了现在的苏州古城区。

伍子胥主持修建的姑苏城，具有以下特点：

规划严谨：“象天法地”，以天上的星宿对应城郭的布局，内城为宫室区（今苏州平江路一带），外城为商业区与居民区，周长约47里（合今23.5公里），是当时江南最大的城郭；

防御坚固：城墙高2丈7尺，厚度达1丈5尺，设8座城门(如阊门、胥门、盘门)，城外开挖护城河，与太湖、长江相通，既可防御，又可通航；

功能齐全：有城内“仓廪”(粮仓)、“兵库”(武器库)、“市井”(商业)，是集政治、军事、经济、文化为一体的综合型都城。

姑苏城的建成，彻底取代了梅里的地位——阖闾将王室宗庙从梅里迁至姑苏，梅里仅保留“故都”之名，成为纪念泰伯的圣地；而姑苏则成为吴国的政治、军事中心，为吴国“争霸中原”提供了坚实的基础。因此，严格来说，寿梦是“迁都的酝酿者”，阖闾是“迁都的完成者”，伍子胥则是“新都的设计者与建造者”，三者共同推动了吴国都城从梅里到姑苏的变迁。

第三章 从梅里到姑苏：吴地文明的传承与跃升

都城变迁背后的文化传承

吴国从梅里迁都姑苏，并非“割裂式”的迁移，而是“传承式”的升级。无论是梅里故都还是姑苏大城，都延续了吴地文明的核心基因：

水利传统：泰伯在梅里“兴修水利”，开凿了“泰伯渎”（今伯渎河），是江南最早的人工运河；伍子胥在姑苏“相土尝水”，开凿了胥江、胥浦，进一步完善了江南的水利体系，使吴地“水旱从人，不知饥馑”，奠定了“江南鱼米之乡”的基础。

重德传统：泰伯以“至德”感化吴地，形成了吴地“崇文重德”的文化底色；阖闾、伍子胥虽以“武功”著称，但仍重视“以德治国”，姑苏城内设有“太学”（最早的官办学校），推广中原礼仪，使吴地文化逐步与中原接轨。

军事传统：梅里时期，吴国“以兵为业”，形成了“尚武”的风气；姑苏时期，伍子胥修建的城郭与孙武撰写的《孙子兵法》，将吴地的军事文化推向顶峰，使吴国成为“兵甲之盛，天下莫敌”的强国。

梅里与姑苏的历史地位辨析

笔者认为，“吴国都城在无锡还是苏州”的争论由来已久，其实质就是对“故都”、“新都”的混为一谈，它们虽同属吴国都城，但处于不同的历史时期：

梅里（无锡）：是吴国的“开国都城”（约公元前11世纪-公元前6世纪），历时约500年，是吴地文明的“发源地”，见证了吴国从“蛮夷小国”到“区域强国”的崛起；

姑苏（苏州）：是吴国的“争霸都城”（约公元前6世纪-公元前473年），历时约100年，是吴地文明的“鼎盛地”，见证了吴国从“区域强国”到“春秋霸主”的辉煌。

两者并非“对立关系”，而是“承继关系”——梅里是“根”，姑苏是“果”；没有泰伯在梅里的“奠基”，就没有阖闾在姑苏的“称霸”。因此，无论是无锡还是苏州，都是吴文化的重要发源地，共同构成了吴地文明的“双核”。

吴地都城变迁的历史启示

总之，从梅里到姑苏的迁徙过程是吴国政治中心由小到大、吴文化由内及外的发展历程，在今天依然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：

1. 都城选址需与国力匹配：梅里适合“小国求存”，姑苏适合“大国争霸”，都城的变迁，本质上是国家战略的调整；

2. 文化融合是文明发展的核心：泰伯“断发纹身”融入土著，伍子胥“象天法地”结合中原规划，吴地文明的辉煌，正是“本土文化+外来文化”融合的结果；

3. 水利是江南文明的命脉：无论是梅里的泰伯渎，还是姑苏的胥江，都证明“治水”是江南地区发展的关键，“水利兴则文明兴”。

第四章 吴地都城的历史遗存与文化记忆

梅里故都的遗存与保护

如今的无锡梅里，虽已不复当年都城的繁华，但仍保留了大量与泰伯相关的历史遗存：

无锡鸿山有泰伯陵墓，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，受到严格保护。在泰伯陵旁建有“泰伯庙”，是后人祭祀泰伯的场所。

泰伯渎：今称伯渎河，从无锡梅村流经苏州，是江南最古老的人工运河，至今仍在通航；

梅里古镇：今无锡梅村街道，保留了“泰伯庙”“至德桥”等历史建筑，成为纪念泰伯、传承吴文化的重要载体。

2014年 泰伯庙会 被国务院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；梅里古都是吴文化的源头地标识，成为无锡乃至整个江南的精神符号。

姑苏大城的遗存与传承

苏州作为吴国都城的“终点”，保留了更为完整的历史遗存：

苏州古城墙：阖闾时期的姑苏城，城墙虽历尽沧桑，但仍存有部分段落(如盘门、胥门)保存完整，为全国现存最完整的春秋古城墙之一；

平江路历史街区：平江路地处姑苏城内，为阖闾时期的“宫室区”，保存着唐宋以来的街巷格局，被称为“活着的古城博物馆”；

伍子胥祠：位于苏州胥门内，是纪念伍子胥的场所，祠内有“相土尝水”浮雕，再现了姑苏城的修建过程。

苏州古城之所以能成为“世界文化遗产”，其核心正是阖闾时期奠定的城市格局——“水陆并行、河街相邻”的街巷体系，至今仍是苏州的城市特色，这是吴国都城留给后世最珍贵的文化遗产。

泰伯精神与吴地文化的当代传承

无论是梅里的泰伯，还是姑苏的阖闾、伍子胥，他们所代表的“至德精神”“创新精神”“争霸精神”，共同构成了吴文化的核心内涵：

泰伯的“至德”：代表“礼让、包容、奉献”，是吴地人文精神的源头；

伍子胥的“创新”：代表“务实、进取、智慧”，是吴地发展的动力；

阖闾的“争霸”：代表“开放、自信、图强”，是吴地走向辉煌的关键。

今天，“泰伯文化节”（无锡）、“吴文化节”（苏州）的举行，延续着吴地文明记忆，梅里与姑苏，成为吴文化“双源”的文化符号，并以此联结古今——他们是两城的历史印记，也是江南文明的灵魂图腾。

吴地都城变迁的历史意义

吴国都城由梅里(无锡)至姑苏(苏州)的变迁历经约500年，是吴地文明由“萌芽”至“鼎盛”的缩影；其变迁不仅是吴国由“蛮夷小国”变为“春秋霸主”，国力提升的体现，更是周文化和江南土著文化融合的结果，为日后江南地区形成“崇文重教、务实创新”的文化基因奠定基础。

对今天的人们而言，理清吴国都城的演变轨迹，不只是为了还原来自吴国的一段史实，更重要的是为了读懂江南文明的“根”和“魂”——梅里是“根”，代表着吴地文明之源；姑苏是“魂”，代表着吴地文明之盛。二者同为吴文化“双核”，是无锡、苏州两地共享的历史财富，它也是江南地区甚至是中国早期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。

正因如此，如泰伯“断发纹身”入主吴地，如伍子胥“相土尝水”营建姑苏，吴地文明之生命力，在于“兼容”，在于“开拓”，由梅里至姑苏，自春秋至今，此风不辍，不仅决定着江南历史，还将决定着江南的未来——这，是吴国都城迁徙给予我们最重要的历史启示！

作者简历：崔寿伟, 男，江苏建湖人，系中华诗词学会会员、盐城市作家协会会员、盐城市诗词协会理事、新吴区作家协会理事、建湖艺文社芦沟《蒹笳诗声》副主编等。曾在浙江省《海盐日报》担任专栏编辑。1989年开始文学创作，文学作品刊发于《人民日报》、广州《诗词》、《超然》、泰国《中华日报》、《香港诗词》、《天津诗人》、《长江诗歌》等报刊上发表作品数百篇（首），编著有：《挥不去的人生》、《古稀唱和集》、《秦晋缘》、《露雯吟草》、《当代十家诗词选》、《守望家园》等。先后被盐城电视台、苏州电视台、江苏电视台等媒体做过专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