早上朝阳正好,我们一行三十余人的平陆运河采风行队伍 —— 有钦州市作协的文友,也有北部湾大学的青年学子 —— 一路向着龙门岛进发。这方被海水滋养了六百多年的土地,正在潮起潮落间,孕育着自己的叙事方式。
牵住我们目光的,是双臂揽沧海的龙门大桥。它如一条银色巨龙横亘钦州湾,钢索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,风掠过钢索的轻颤,是现代工程的脉搏在跳动。桥下,茅岭江与沙井港汇流奔海,不远处的沙井港段,施工机械的轰鸣与桥上疾驰的车流交织,成了一首驶向深蓝的奋进之歌。更妙的是那份刚柔相济:浅滩上的红树林舒展枝叶,白鹭立在枝头凝望桥身,冰冷的钢筋水泥与鲜活的生态景致,在海风里相映成趣,毫无违和。这座连接大陆与龙门岛的世纪工程,将曾经渡船接驳的漫漫水路,缩成了转瞬即达的通途,也让古岛与现代文明的距离,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。

龙门大桥(龙现富摄)
一路上,每隔一段路,鲜红的繁体字 “龙门 ”两字高高立于我们的视野,红漆别有风情,透着庄重劲,像老辈人在路口举着牌子指引方向。恍惚间有种错觉,天门好像就要为我们打开,还没等回过神,龙门大桥已经被甩在身后。
我们一路驱车直插龙门岛,脚下的路弯弯曲曲,路面是后来铺的水泥,但偶尔能看见露出的青石板边角,被车轮磨得发亮,像是藏着岁月的印记。车窗外,榕树的的根须垂下来,扫过车窗,带着海雾的潮气,路边的蚝壳墙一闪而过,青灰的底色上,白色蚝壳在阳光下亮得晃眼,诉说着龙门岛的前世今生。

钦州市文联党组成员,副主席邱桂丽在玉井流香提水(翁丽萍摄)
转角处,“青云梯”三字突然杀了出来,72 级明末清初的石阶一路向上,右手边有块牌子,记录了青云梯出处和诠释,“一脚跃进龙门,从此平步青云”,虽说是讨个好彩头,可踩着台阶往上走,倒真有种步步登高的踏实感。拾级而上,台阶的磨损处坑坑洼洼,有的地方还裂了细纹,藏着过往行人的足迹 —— 官兵扛着长枪戍边,枪杆上的红缨在风里晃;商人挑着货担赶路,扁担压得咯吱响;书生背着书箱求学,长衫下摆扫过台阶上的尘土,都曾在这条路上奔波。
我站在第七十二级台阶极目远眺,将“龙泾还珠”的绝美画卷尽收眼底。七十二泾的水道如银丝带般蜿蜒交错,粼粼波光在日光下跳跃,仿佛千万条银尾鱼在碧波间跳舞。百余座岛屿如棋子散落,有的覆满苍翠林木,有的裸露着赭色礁石,在万顷碧波中勾勒出深浅不一的墨痕。远处渔舟如叶,白帆点点,风过时桅杆轻晃,搅碎了满湖的云影天光。
最妙是那古韵与今辉的对话——龙门大桥如长虹卧波,钢骨铁梁间透着现代工业的刚劲;而眼前景致却似从水墨丹青中流淌而出,带着千年未改的温婉。这一古一今的景致,竟像是约好了似的,将各自最动人的模样都攒在这方天地间,待我们这群偶然闯入的看客来品评。风过处,仿佛能听见时光在古今交错处轻轻回响。
这时候我才想起,明朝嘉靖年间的《钦州志》里,清清楚楚写着龙门岛的来历。岛上的山脉自西向东蜿蜒起伏,从高处看,就像一条巨龙卧在海里,龙身跟着地势高低起伏,龙头朝着大海的方向,像是要往深海里腾飞。而岛的前方,左右两座山岭东西对峙,山壁陡峭,中间留着一道缺口,如一道天然的门户,商船、渔船从这里进出,都得顺着这道 “门” 走。更重要的是,它还扼守着茅尾海与钦州湾的出海口,往这儿一站,就把住了海上的要道,不管是商船往来,还是军队驻守,这儿都是关键地界,战略地位十分重要。只是在以前,这岛四面全是水,涨潮时海水能漫到岛边的石阶,进出全靠渡船,遇上大风大浪,十天半月都出不了岛。直到上世纪六十年代,人们才在这座四面环水的岛屿上筑起长堤,用土和石头一层层垒,花了好长时间才完成这个大工程,终于与大陆相连通,这才结束了它孤零零飘在海上的日子,也让岛上人的生活,跟外面的世界近了一大步。

作者与文友翁丽萍
老街的蚝宅是另一道惊喜。走在老街里,两旁的房子大多是蚝壳墙,手掌般大的蚝壳用糯米和贝壳粉粘合,糯米得是当年的新米,泡软了磨成浆,混着贝壳粉搅匀,粘合力比普通的泥巴强多了,蚝壳规整排列成墙,有的横着排,有的竖着排,像给房子穿了件白色铠甲,历经数百年风雨仍完好无损。北村村委的干部领指着墙上的蚝壳说:“过去野生大蚝生长十几年,壳厚坚硬,用锤子敲都费劲,村民就地取材建房,既省成本又冬暖夏凉,夏天再热,进了屋也能凉快不少,比城里的别墅更显雅致舒心。”
我伸手抚摸着墙上凹凸不平的蚝壳,手指能触到蚝壳上的硬度,涨潮时海水漫过蚝壳,退潮后留下盐霜,日子久了,纹路里都藏着海的味道。蚝壳的拼接也有讲究,不是随便往上粘,得顺着壳的弧度摆,这样既结实又好看,凝结着先民的生活智慧,没有多年的生活经验,可琢磨不出这样的建房法子。如今有的蚝宅仍有人居住,门口挂着红灯笼,窗台上摆着盆栽,烟火气十足;有的成了游客探访的景致,门口挂着 “蚝宅古迹” 的木牌,满墙的 “蚝” 情,诉说着龙门岛与海洋相依相生的岁月,那些成为历史的蚝壳,都是岛与海的故事。
北村村委边的 “玉井流香”,藏着最动人的传奇。这口井藏在一片榕树下,井口用石头垒了圈,高出地面半尺多,防止雨水灌进去,始建于明代的它,是钦州古八景中唯一与海洋相关的景致,民国《钦县县志》里专门记载它 “潮至淹没,潮退仍甘洌”,就这短短八个字,道尽了它的神奇。82 岁的刘玉英阿婆守在井边,阿婆头发花白,梳着整齐的发髻,穿着碎花布衫,她从钦州街嫁来岛上都六十年了,一直守着古井过日子。她一边晒鱼一边和我们说:“以前井边就是大海,涨潮时海水能漫到井口,渔民得划船来打水,桶往井里一放,先舀掉上面的咸水,底下的水还是清冽甘甜的,有时候海水一冲,井水还会往上喷涌,跟喷泉似的。”

作者采访刘玉英阿婆(龙现富摄)
刘阿婆说着,眼里闪着光,像是又看见当年渔民划船打水的场景。同行的龙现富主席,拿起井边的白色水桶,水桶是塑料的,可绳子是老物件,青色绞丝做成,摸起来粗糙却结实,绳索每隔一尺打一个绳结,方便提水时借力,他俯身一掀,水桶半沉井里,再一用力,胳膊上的肌肉都绷起来,满满一桶清水便提了上来。
井水澄澈透亮,像块水晶,映着天空的流云与岸边的榕树。大家围着桶,你一捧我一捧地尝,清冽甘甜的滋味在味蕾化开,比矿泉水还解渴,有人笑着说:“没经历过明朝,却喝到了明朝的水,一下子和古人拉近了距离,这趟没白来。” 清代文人冯敏昌曾以 “相传仙子寄奇踪,一浚银河玉井通” 赞美井里的水,说这井像是仙子留下的踪迹,连通了银河;“琼浆沥液流三岛,碧练澄清彻万重” 的诗句,更是把井水比作琼浆玉液,能流遍三岛,像碧绿的绸带,清澈得能看透万重海水,道尽了井水的纯净珍贵。如今这口井虽不再是主要饮用水源,家家户户都装了自来水,可它却成了县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,井边立着石碑,刻着 “玉井流香” 四个大字。刘阿婆还会用它的井水洗净捕捞的海产,比如小银米鱼、虾米,仓鱼,晒干后由孙女拿到钦州街卖,买的人都说,用玉井水洗过的海产,鲜味更足,那独有的鲜味,成了玉井文化的另一种延续,让更多人记住这口老井的故事。
岛上的历史,既有生活温情,更有家国豪情。清代同治年间,龙门岛驻军因为战事纷扰,士兵们常年打仗,纪律渐渐涣散,有的酗酒闹事,有的偷懒耍滑。1871 年,广西巡抚刘长佑、广西提督冯子材奏请朝廷,想在岛上设一座书院,教化官兵,让他们既能学文化,又能明事理,懂军事。
1875 年,育才书院在岛东高坡动工,地址就是现在将军楼的地儿,当时请了钦州籍才子吴敏魁主讲,吴先生学识渊博,不仅教《论语》《孟子》这些文化课,还教军事战术,怎么排兵布阵,怎么使用武器。那时候,官兵们上完操练,就往书院跑,捧着书本认真听讲,书院里常常坐得满当当。可到了 1911 年,清廷覆灭,天下大乱,书院没人管了,渐渐因风雨侵蚀成了废墟,墙倒了,屋顶塌了,只剩下几块石碑。可别小瞧这废墟,它是全国首个专门教化官兵的书院,曾经培养出不少守纪善战的士兵,他们驻守在龙门岛,护着这方水土的平安,让渔民能安心打渔过日子。1919 年,申保藩在书院的废墟上建起将军楼,它曾任民国广州江防司令,申司令是钦州龙门人,对家乡感情深,特意选在这处风水宝地建楼。全楼以糯米和贝壳粉粘合,没有用一两水泥,糯米浆混着贝壳粉,干了之后比水泥还结实。三层方形楼体,每层都带着半月形阳台,阳台栏杆是青砖砌的,雕着简单的花纹,楼顶四角的炮楼又高又尖,至今还透着威严,炮楼的窗口朝着大海,当年能架起机枪,监视海面动静。站在楼顶,百里海面尽收眼底,蓝汪汪的海水一直连到天边,蚝排绵延好几里,像一片灰白色的海洋,渔船在蚝排间穿梭,马达声远远传来。潮涨潮落间,仿佛能望见当年将士戍边的身影,他们穿着军装,握着枪,警惕地盯着海面,生怕有敌人来犯。

青云梯(翁丽萍摄)
这座历经 106 年风雨的建筑,外墙已呈黑灰色,风雨在墙上留下一道道痕迹,窗扉门楣也有些损坏,有的木头已经腐烂,可依旧难掩高大气派的风骨,它是龙门岛作为海防要地的见证,也是岭南建筑艺术的珍贵遗存,遗憾的是,此楼进行重修,暂时关闭。这是为了让它更好地一直站在育才书院的地基之上,给后人讲讲两朝武将的故事。 龙门岛的根,始终深扎在海洋里。千百年来,渔民以海为田,靠海吃海,捕捞、造船、织网、养殖,一代代人与海洋结下深厚情谊。日子跟着季节转,忙却充实。如今养蚝成了岛上的支柱产业,七十二泾的水道边,布满了连绵的蚝排,白色的浮球在水面上排得整整齐齐,像给大海铺了层格子布。渔民们大多有三个家:海上的蚝排屋是简易的木屋,架在蚝排上,方便照看生蚝,晚上偶尔住在海上,能听见海浪声;市区的房子是现代房,方便孩子上学,城里的学校条件好,岛上的民众眼光长远,要让自己的孩子赢在起跑线上;岛上的房子是祖辈的根脉,得一直守着。村里的阿婆,还不服老,合水流就忙着赶海,用专门小凿,凿手指甲大的小蚝蛎,小蚝蛎肉嫩,用来煮汤、蒸蛋都鲜。阿婆们手里拿着小凿子,一下一下凿得认真,500 克小蚝蛎能卖 30 多元,一天凿四五斤,便有 100 多元收入,够买些菜和日用品,脸上挂着从容满足的笑,嘴里还哼着岛上的渔歌,调子慢悠悠的。
年轻渔民说,现在养蚝比捕鱼清闲,收入也稳定,不用再像以前那样,凌晨四点就出海,顶着大风大浪,来回奔波大半天,可能还没什么收获。现在有了现代化的设备,能实时监测海水温度、盐度,生蚝长得好不好,在手机上就能看见。家家户户都盖起了三四层的崭新小楼,外墙贴着瓷砖,亮闪闪的,院子里种满鲜花,三角梅、扶桑花开得热闹,打扫得一尘不染,连院子里的石板路都擦得发亮。这样恬淡富足的日子,是海洋的馈赠,也是时代的红利,让岛上人的日子越过越有奔头。
离开时,我们再次驶过龙门大桥。桥的这一端,古榕枝繁叶茂,长成新的树干,像个大家庭;蚝宅静立如初,在夕阳下泛着暖光;玉井井水映着晚霞,红彤彤的,六百年的历史厚重在此沉淀,石头藏着故事,井水静静观望。桥的那一端,钦州滨海新区的现代化楼房与别墅群鳞次栉比,高楼大厦直插云霄,玻璃幕墙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,新时代的发展活力扑面而来,商场、学校、医院一应俱全,热闹非凡。现代建筑的快捷便利,让古老岛屿不再闭塞,以前出岛难,现在半小时就能到市区;而历史的厚重底蕴,又让现代化发展有了根基与灵魂,不管发展得多快,都忘不了从哪儿来。
钦州湾的潮起潮落,见证了龙门岛的岁月变迁,从过去的闭塞小岛,到现在的宜居之地,变的是生活条件,不变的是岛民对海的感情。龙门大桥的通车,为这方世外桃源插上了腾飞的翅膀,让更多人知道了龙门岛,来这儿旅游、投资。而即将开通的平陆运河,更将为这里带来前所未有的机遇,这条贯通北部湾的黄金水道,像一条纽带,把龙门岛和内陆连起来。到时候,龙门岛的海鲜能更快运往内陆,早上打捞的生蚝,中午就能出现在广州、南宁的餐桌上;岛上的民宿、渔乐、古船体验等旅游项目会被更多人知晓,游客能住蚝壳屋、乘古船游七十二泾、尝海鲜大餐;让 “龙泾还珠” 的胜景、蚝宅的匠心、玉井的传奇,沿着运河走向更广阔的天地,被更多人看见、记住。

作者照片由翁丽萍摄
作者简介:谢凤芹,中国政法大学法学院法学专业研究生毕业。在《当代》《长篇小说》《文艺报》《中国艺术报》《中国报告文学》《延河》《边疆文学》《鸭绿江》《北欧时报》《安徽文学》《时代报告》《特别关注》《广西文学》等50多种刊物发表作品450万字,作品入选《当代小说家作品选》《小说精品集》《散文选刊》等。出版个人专著14部,其中小说集五部《大地无言》《欲望的轮回》《叶落地平线》《婚姻黑子》《谢凤芹小说选》;非虚构北部湾名人系列5部《国柱冯子材》《虎将刘永福》《大儒冯敏昌》《上将黄明堂》《陈济棠传》;散文集3部《静听天音》《家住运河边》《行脚时光》;文学评论集一部《字里乾坤》。获国家级,省市级文学奖30多次,其中中篇小说《天使》2013年获中国小说学会授予“中国当代小说奖”!《家住运河边》获2024年全国散文年会“十佳散文集”奖;《一条奔腾不息的河流》2025年获第七届“奔流”文学散文奖,是唯一获奖的散文,中国作协会员,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,广西作协理事,钦州市作协主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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