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老的诗行：一位八旬歌者的守望（报告文学）

文｜沙舟

博格达峰前——晨光中的诗意书写者

2025年6月的呼图壁，晨曦总是比其他地方来得稍晚。当第一缕阳光越过天山博格达峰的雪顶，穿过准噶尔盆地边缘的薄雾，温柔地抚过这座边陲小城的街巷时，文化东巷9号院那扇漆色斑驳的木质窗户已经透出鹅黄色的灯光。

推开虚掩的房门，枣木书桌前伏案的身影缓缓抬头，老花镜滑落至鼻梁中部，镜片后的双眼却闪烁着年轻人般的锐利光芒——这里住着一位用半个世纪丈量文学疆域的诗人，——周万来。

此时，书桌上的搪瓷杯里，隔夜茶水早已凝出一层薄薄的茶垢，旁边压着的泛黄便签上用红笔工整记录着今日计划：修改《边塞新韵》组诗；联系《民族文学》李编辑；校对《岁月留痕》再版清样。

桌角的文稿边，堆叠的《呼图壁县志》和油印刊物《芳草》封面上，康家石门子岩画的图腾在晨光中格外醒目，仿佛诉说着这片土地与文学之间绵延三千年的对话。

“记者同志来得正好！”老人起身时，关节发出轻微的声响，但动作依然利落。他展开诗集扉页的呼图壁全景图——天山如脊梁般撑起苍穹，呼图壁河似血脉滋养绿洲，钢笔题赠的“献给生我养我的土地”八个字力透纸背。

此刻，窗外白杨树的枝叶将晨曦剪成细碎的光斑，洒落在老人霜白的鬓角与案头未干的墨迹上，勾勒出一幅动态的创作剪影。在这间不足十五平方米的书房里，我们即将开启一场穿越时空的文学对话，聆听一位八旬歌者守望天山的诗心故事。

图为作者沙舟面对面采访周万来先生

驼铃与诗行——戈壁滩上的文学觉醒

1968年：一把穿越瀚海的文学火种，从此在戈壁燃烧——

翻开周万来珍藏的相册，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定格了历史的瞬间：1968年深秋的10月，23岁的周万来这位湖湘少年从南京财院毕业。先是坐火车到乌鲁木齐站，然后再坐汽车到呼图壁县。在敞篷卡车上，单薄的身躯裹着臃肿的棉大衣，怀中的包袱里除了两件换洗衣物，还藏着一本边角卷曲的《普希金诗选》。这是支边青年奔赴新疆的征程，卡车扬起的沙尘模糊了天际线，却遮不住周万来眼中跃动的兴奋。

“那时候的312国道还是砂石路，卡车颠簸得能把五脏六腑移位。”周万来摩挲着包书的蓝布，记忆的闸门随之打开。

在历时二十三天的漫长旅程中，少年透过车厢板缝隙观察这片陌生土地：河西走廊的烽燧、星星峡的狂风、哈密绿洲的葡萄架……

当车轮碾过达坂城风口时，一阵狂风掀开车篷，书页在车厢里疯狂翻飞，他扑救时膝盖重重磕在铁质工具箱上，却把诗集护得完好。

“你看这个牙印。老人指着一直珍藏了几十年的书脊上一处凹陷，疼得受不了时就咬住书脊，后来发现每首诗都带着铁锈味。”这个细节成为他文学生涯的隐喻——疼痛与诗意总是相伴而生。

周万来的文学之路是受伯父、大作家周立波的影响和启发而走上的。在安乡二中上初中时，读了伯父周立波的《山乡巨变》，特受影响：平静的河水清得发绿，清得可爱。水深船少的地方，几艘轻捷的渔船正在撒网。鸬鹚船在水上不停地划动，渔人缴纳鸬鹚嘴壳衔的俘获物：小鱼和大鱼。这好像就是写的我家竹林村的湖水和事情，非常感动，便立志写作出书，走文学之路。

从南京毕业分配到呼图壁以后，我买了最受影响的《暴风骤雨》《山乡巨变》等书。伯父书架上有《包法利夫人》，我也买了。学习这些书后就以现实主义风格为主，兼有浪漫主义情怀，讴歌富强祖国和大美新疆的诗《芳草湖》登到中国作家协会《诗刊》上了，成为写呼图壁的作品、作者成为登到《诗刊》上的第一人。

牧鞭作笔：胡杨林中的创作启蒙，成为他诗歌创作富矿——

抵达呼图壁后，牧场成了他另一片文学热土，但现实远比想象更为糟糕。分配给周万来的是一间地窝子，雨季时积水没踝；放牧时遭遇狼群是家常便饭；零下30℃的严寒中，睫毛结霜是常态……

但这位南方少年却在马背上发现了新大陆：“牧区就像打开的百科全书，哈萨克族的阿肯弹唱、蒙古族的江格尔史诗、兵团战士的顺口溜……”

他从贴胸口袋掏出一本羊皮封面的笔记簿，内页记录着各种民间谚语和即兴创作。“马群踏碎晨露/蹄印里长出太阳。”“这是我在冬牧场写的，当时只觉得好玩。”交谈中，周老显得若有所思。

真正的转折发生在1965年深秋。一场白灾（暴风雪）困住了转场队伍，周万来和三位牧民在岩洞里避寒七日。为驱散恐惧，老牧人阿合买提提议轮流讲故事。当周万来背诵《叶甫盖尼·奥涅金》片段时，不懂汉语的老牧人突然泪流满面。

“那时我明白了，文学能超越语言直抵心灵。”岩洞石壁上，至今留着他用匕首刻下的诗句：“风雪围困的夜晚/诗歌是唯一的火种”。

灰烬中的坚守：“文革”时期的“地下写作”——

书柜深处的铁皮盒里，珍藏着一页烧焦的稿纸，边缘炭化的部分仍能辨认“天山不会融化”的字样。这是周万来文学长跑中最沉重的纪念品。

“红卫兵烧毁了我三大本诗稿，说这是小资产阶级情调。“老人讲述时，手指无意识抚过左臂的疤痕，“但我当晚就躲在马厩，借着煤油灯在账本背面重写。”

1970年冬，煤油灯不小心打翻引发火灾，他抢救稿纸时被横梁砸伤，这道伤疤成为永远的“文学勋章”。

最艰难时，周万来发明了“牧区密码”：把诗行伪装成气象记录。“卷云如奔马”其实是描写批斗场面；“北风三级”暗指压抑氛围。

他翻开1974年的《牧业生产日志》，看似平常的记录下藏着完整的组诗《沉默的草原》。

这种“戴着镣铐跳舞”的创作持续了整整十年，直到20世纪80年代初期，这些诗作才得以《地火》为题结集出版，成为新疆文学史上特殊的“地下写作”标本。

从铅字到像素——媒介变迁中的创作突围

油墨芬芳：一个“编外文联主席”的坚守——

1988年的呼图壁县广电局办公室，周万来伏在自制灯箱前，用铁笔在蜡纸上刻写《呼图壁广播》的创刊号，时任县委书记陈庭忠还为创刊号题写了刊名。铁笔划过钢板的沙沙声里，一个大胆的想法逐渐成形：“要给基层作者搭建平台。”

时任县广电局书记的他，自掏腰包购置油印机，创办了文学小报《芳草》。创刊号上除了他的散文《欢乐的秋天》，还刊登了牧民的打油诗、兵团战士的家书，甚至小学生的作文。

“最艰难的是送稿。” 原来，周万来家墙角有一辆生锈的“永久28”自行车。他回忆道，1992年冬，为征集稿源骑行四十公里到芳草湖农场，返程时遭遇风雪，推车步行六小时，到家时棉裤冻得能直立。“但看到五工台镇老农的诗变成铅字时的表情，值了！”

他珍藏的《芳草》合订本里，夹着张泛黄的收据：1995年3月，用半年工资购买了两吨新闻纸。

病榻上的诗战：与死神对弈的2008——

2008年化疗病房的监控录像（医院存档）显示：凌晨三点十五分，13床患者悄悄拔掉针头，在走廊应急灯下奋笔疾书。护士站的交接班记录记载着：“周老坚持每日创作，称：他跟癌细胞和灵感在赛跑”。

这段生死边缘的经历，被周万来浓缩成诗集《硝烟里的玫瑰》，其中《化疗日记》写道：“药水是另一种墨水/在血管里书写生存法则”。

病友维吾尔族老人阿不都的举动更令人动容。尽管不懂汉字，他每天都会帮周万来整理稿纸，还让孙子送来沙枣和杏干。“我们靠比画讨论诗歌。”周万来翻开当时的笔记本，上面画满各种符号，“这个太阳代表希望，胡杨代表坚韧……”

这种超越语言的文学交流，促成他后期创作的重大转变——大量融入少数民族文化元素，如：《十二木卡姆变奏曲》等作品。

数字时代的跨界：八旬“网红诗人”的诞生——

2023年2月1日，《中国诗歌网》编辑注意到一组奇特数据：用户“天山诗叟”的《鹧鸪天·疆场观诗会》单日点击量破万，评论区聚集着从“00后”到“30后”的读者。这个账号背后，是刚学会使用智能手机的周万来。

“龙洋主持诗词大会时提到朔雾润水涯，我连夜改了七稿。”他展示手机相册里上百张截图，都是网友的修改建议。

书桌上的“英雄100”钢笔与华为Mate60构成有趣对比。周万来坚持手写初稿：“笔尖摩擦纸面的震颤感无可替代”，但也会用软件检测平仄，用夹杂着湘音的话在抖音朗诵新作。

2024年创作的《优生态》中“靶向精严草木苏”既指生态治理，又暗喻抗癌经历。这种多层意象的创作手法，正是他与年轻网友碰撞的结晶。

天山与湘江对话——多元文化滋养下的创作图谱

双水滋养：湖湘文化与边疆美学的融合——

周万来书架上，《山乡巨变》与《历代西域屯垦戍边诗词选》并列摆放，暗示着其创作的双重源头。

1988年伯父周立波逝世十周年时，他写下《从资水到呼图壁河》，首次尝试将湖南山水的婉约与西域风光的雄浑交融：“楚辞的韵脚落在雪莲上/开出六角形的乡愁”。星汉教授曾评价这种风格：“如天山融雪汇入长江，既有朔气又有稻香”。

这种融合在《芳草湖大海子水库》中达到高峰。该诗获2010年“东方美”全国诗赛金奖，评委会的颁奖词特别指出：“瀚海明珠荡鳕游”将江南水乡的灵动与塞外湖泊的壮阔熔于一炉。

周万来创作札记记载：为捕捉瞬间意象，他连续七天凌晨蹲守水库，最终在渔人收网时获得灵感。

岩画密码：地域符号的文学释义——

康家石门子岩画是周万来的“创作富矿”。书房墙上悬挂着五十余幅岩画拓片，每幅都标注着创作日期和感悟。

1998年深秋，他在岩画前偶遇法国人类学家克劳德，两人通过手势讨论生殖崇拜文化，这次交流催生了组诗《石壁上的史诗》：“那些夸张的生殖器/是先祖写给大地的情书”。

这种对本土文化的深度开掘，在《食性事体》中体现得尤为大胆。周万来将岩画与罗马情人节并置，提出"民以食为天，民以性为地"的观点，引发学界对边疆文化符号的重新关注。新疆社科院研究员买买提·艾力评价：“他用现代诗解锁了岩画的密码”。

跨界交响：多民族文学的互文实践——

2024年6月20日，周万来在昌吉州文联领取《回族文学》杂志时，特意绕道拜访哈萨克族的一位诗人。这种跨民族文学交流持续了三十年，他的《毡房里的汉语课》记录着：“阿德勒汗用冬不拉伴奏/把我的诗弹成另一种韵脚”。而阿德勒汗将《天山雪》译成哈萨克语时，创造性地用“阿克白”（天鹅）替代“雪”，赋予诗歌新的意象。

周万来的手机收藏夹保存着2024年“丝绸之路文学论坛”的直播链接。会上他提出“文学坎儿井”理论：正如新疆地下水系连通绿洲，各民族文学也应相互滋养。随后创作的《网络欢群各大洲》中，“篇章举世多民族”正是这种理念的诗意表达。

不老的诗心——文学长跑者的精神

晨课三千字：六十年如一日的创作铁律——

采访期间，我们见证了周万来雷打不动的晨间创作：5:30起床，6:00-8:00写作，日均三千字。这个习惯始于20世纪六七十年代放牧时“马背日记”，持续至今。

他的《创作日志》显示：截至2025年6月，已连续创作22890天，仅中断过三次（高烧昏迷期间）。书桌玻璃板下压着自勉条：“日拱一卒，功不唐捐”。

这种纪律结出硕果：目前共完成六部诗集、三部散文集、两百余万字手稿。最新出版的《岁月留痕》责任编辑李娟透露：“周老交来的稿件，错别字不超过五个，标点符号都精确到情感层次。”这种专业态度，让许多年轻作家汗颜。

土地伦理：文学扎根生活的实践哲学——

周万来的三轮车是呼图壁文艺界的独特风景。2015年起，他定期载着油印机下乡辅导，被戏称为“流动文联”。

在二十里店镇讲座时，他提出“三贴创作法”：贴地行走、贴近心跳、贴近时代。农民诗人马金福记得：“周老教我用‘棉桃炸裂’代替‘棉花丰收’，说文学要具象不要概念。”

这种扎根土地的创作观，在《昌吉振兴》中得到完美诠释。该诗作为文化润疆案例被收录时，周万来正在田间采集“苞谷拔节的声音”。他常说：“巴尔扎克用鹅毛笔，我用锄头——都是深入生活的工具。”

青春密码：跨越代际的文学对话——

2025年“五四”青年节，周万来在抖音直播“新诗诊疗室”，为年轻作者修改诗句。当“00后”网友提问创作瓶颈时，他分享了自己的“胡杨疗法”：“去沙漠看三千年胡杨，你的烦恼就变成年轮里的尘埃。“这场直播获赞超十万，八旬网红诗人的青春秘籍”登上热搜。

书房里那台老式收音机，仍在播放新疆人民广播电台《金土地》栏目——1987年他的散文首播平台。如今节目开通了视频号，周万来定期上线互动。制片人张磊说：“周老能精准捕捉网络热词，他的《高铁造血》用了'奥利给'，但意境完全是边塞诗升级版。”

收获颇丰：文学创作六十年如一日——

周万来文学创作六十年如一日，得到了文学和诗歌界的公认：一是楹联太平岛“北风吹淡水清波荡漾资源富；南海立群礁傲骨嶙峋植物丰”获全球奖；二是新诗《食性事体》在中国诗歌网发表；三是唐诗《一棵树煤矿》获四川作品选特等奖，《芳草湖大海子水库》“东方美”全国大赛获金奖；四是小说《西部芙蓉》在人民文学杂志社、鲁迅文学院、女友杂志社主办的“新光杯”中获奖；五是宋词《临江仙》作家出版社入选全国《新田园词三百首》书目；六是出版新疆助理记者个人首本新闻集《情系呼图壁》；七是编印诗歌集《塞上歌》《边塞赞歌》《戈壁颂》《昌吉振兴》，任县政府顾问后编印的绿色生态总第11期《新疆边塞诗刊》装进了国家级苗木会议材料袋。喜传外国，影响较大。

呼图壁是周万来先生文学的“富矿”，成就了他文学诗歌梦。例如《举世罕见的裸体画》获州级奖，新疆人民出版社印到《博格达春潮》的书里。但这不够，还要学习伯父周立波《暴风骤雨》获斯大林奖，全球闻名。因此，欲知大道，必先为史。他继续挖掘石门子岩画的历史和文化，联系罗马的情人节，创作了新诗《食性事体》：“民以食为天，民以性为地，民以事为国，民以体为世。

终章：雪峰之上的文学坐标

当夕阳西沉时，周万来执意带我们登上县城制高点。远眺天山博格达峰，他即兴朗诵新作：“识远年龄超杜甫/登高作品治风沙”。

这句诗联恰似其文学生涯的注脚——以杜甫般的赤子之心，在时光的流沙中筑起文学绿洲。

临别前，老人赠送一册特制笔记本，扉页题着：“文学是永不熄灭的雪峰”。

回望呼图壁，康家石门子岩画在暮色中若隐若现，呼图壁河泛起粼粼波光，这些都将化作他新的诗行。

而周万来的故事告诉我们：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，真正的文学依然需要像天山融雪般，以最原始的纯净滋养心灵，以最坚韧的毅力穿越时空，最终在浩瀚的文化星空中，留下属于这片土地的永恒坐标。

路漫漫其修远兮，诗路任重而道远。相信，周万来老先生的诗心不变、歌声不断，天山之情更浓，写出更加出彩新时代新发展的文学诗歌作品。  

沙舟简介：沙舟，本名王金海。甘肃山丹人，现居乌鲁木齐。中国诗歌学会会员，中国散文学会会员，新疆作协会员，新疆报告文学学会理事。《中国诗歌在线新疆频道》总编辑，《中诗网》签约作家。曾任大型国企集团报社副总编辑，文联会刊《咏梅》文学杂志主编，企业集团作协副主席。

出版作品有《如歌人生》《咏颂永煤》《感恩厚土》《行旅西部》《走廊情愫》《大疆山月》六部诗集。曾在《人民日报·副刊》《中国文艺家》《中国艺术报》《上海诗人》《阳光》《中国煤炭报》《河南诗人》《新疆日报》《绿洲》《民族文汇》《回族文学》《伊犁河》《兵团日报》《天山时报》《乌鲁木齐晚报》《吐鲁番日报》《昌吉日报》《绿风》等刊物发表诗歌、散文等。

荣获省级以上奖项三十余项。其中获得“全国2012年度中国诗人奖”；2020年第二届“新疆是个好地方”征文奖10余项；荣获中国诗歌学会2022年“建党百年·主题采风征文奖”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