吾村有喜（散文）

张愚

今年清明节前夕，我从京都回到老家上坟添土。刚在城里安顿下来，便接到了老家陈会练表兄的电话。他说最好明天4月3日回来，因为这是冬至到寒食一百0五，还因为村里明天有喜事，有人要娶媳妇儿，正好沾沾喜气。听了这话，我与妻子相对一笑，决定次日回村。

我的老家位于市里的西北乡，距城七八十里路，是个一百八十多户人家的小村庄。年轻时，我常常骑着自行车回家，在高低不平的沙土路上颠簸，遇上大热天嗓子渴得直冒烟。如今，就连村里早就通上自来水，家家户户门前铺了水泥路。这些变化，都是表兄领着村民一点点干出来的。每提及此，他总是笑容满面，露出自豪的神情。

今年的清明时节没有雨纷纷。在春日明媚的阳光下，路两旁的村庄和田野，笼在一片片绿叶和红花之中。返青的小麦绿油油的，油菜花遍地金黄，一座座白色的大棚星罗棋布。柏油路上车轮飞驰而过，偶尔蹦出一粒石子，弹入路边的水沟，激起了一串水花。我对妻子说：“这里的景色很美，慢点开吧。”她却不为所动，或许是见惯了这样的风景。

一个小时后，车子驶入了村子的东头。远远望去，村中间一条胡同里挤满了人，人人脸上洋溢着喜悦。胡同西头的那户人家，门口挂着两个红灯笼，门两边垂着两条大红绸缎。进进出出的人，有的胸前还别着贵宾的胸花。此时的胡同里，又传来一阵鞭炮声，院外梧桐树上的高音喇叭里，也在播放着《今天是个好日子》的歌曲。这便是表兄所说的娶媳妇吧？然而，这是谁家呢？如今的村里，有许多年轻人，我已不再熟悉。

妻子的车刚停，我就摇下车窗，朝人群张望。正巧，表兄也在那里。他一扭头，朝我笑了笑，随即匆匆赶来。没等我开口，他便将我拉到路边，低声说道：“你不知道吧？这是张希秋的儿子张志奇结婚。大家都知道你在北京，就没通知你。论辈分，你是他爷爷辈的，虽然出了五服，既然回来了，总得喝杯喜酒。”

听他这么一说，我才想起了张希秋。当年，还是我介绍他进了城，在鞋厂当临时工。后来，他又自己创业，在家里制作各种鞋子，也曾在学校门口炸油条卖。而今，他在自家小区院子里搞起了车内装饰。表兄还告诉我，这些年，张希秋一家人，尽管从早到晚地忙活，却也挣了不少钱。前些天，张希秋在城里的蓝海大饭店摆了十几桌酒席，光是村里人就坐满了。每桌每人标准一百八十八元。今天的婚礼，又准备了二十桌。

我一听，心里暗自惊讶。这小子，已今非昔比，得刮目相看了。

表兄接着说：“这可不是摆阔。他现在是先把媳妇从娘家接来，等过了门，还要去城里的恐龙公园拍照，再去摸龙骨化石，说是摸摸龙骨，一生幸福。然后，就在饭店里举行婚礼。如今，主持婚礼仪式的，听说是红红火火婚庆公司的年轻人了。唉，我这个村里的老司仪，也失业了。”说着，表兄叹了口气。

我笑了笑，对他说：“现在娶媳妇，更是喜事儿。遇见不如撞见。既然赶上了，总得去祝贺一下吧。”

表兄点头道：“那是自然。不过，也得准备个红包。走，先回家去。”

来到表兄家，我发现表嫂不在。表兄解释说，她也在城里，帮着照看孙女。于是我扫了眼西屋的厨房，那里冷清清的，地上堆着些青菜，冰箱里静悄悄的，只有饭桌上的盘里还剩一个煎蛋。

妻子见状，就走进厨房，回头问表兄：“要不要择点菜？”

表兄在东屋里沏茶，或许没有听见，也没说话。

我连忙说道：“表兄不用忙了。我带了宾馆的东坡肘子、外贸公司的烤鸡架，再拌个凉菜就行了。”

表兄依旧没话，他正从东屋拿出一瓶五粮液，又到天井里洗酒盅。

趁着这空当，我去村东头的墓地烧纸添土。回来后，又来到张希秋家门外，恰巧看见拜过堂的一对新人，正准备上车去城里。新郎是个挺帅气的小伙子，而漂亮的新娘化了淡妆，脸蛋白里透红，显得格外娇美。我四下里张望，寻找着张希秋的身影，没想到，他忽然出现在我的身后，却是二话不说，就拉着我这个所谓的贵人往车上走，说是去城里吃喜酒。我指了指表兄家，示意还有事儿。他笑着说：“那就下次吧，一定补上啊。”

当我回到表兄家时，发现大门口停着一辆三蹦子，原来是镇上饭店的人送菜来了。妻子将几个荤菜摆上了桌，又去厨房蒜拌菠菜。

席间，表兄喝了三盅酒，脸上就泛起了红晕。很快他掰着指头数道：“这不，五月份，村西南头的陈志明家要娶媳妇。接下来，国庆节那天，邻居张建烈家也要办喜事。嘿嘿，咱这个小村，也是喜事不断，又有喜酒喝了。”

我笑着回应：“到时候，你可一定要通知我啊。这大喜事，我必须随个喜钱。”

表兄点头笑道：“那是自然，少不了你的。”

谁知道，人逢喜事，中午的酒就喝过了。我便在表兄家躺了会，不觉天色渐暗。我站在表兄家的胡同西口，望着近处的田野，望着村里的炊烟和灯火，不禁感慨起来。

我想，正是吾村这些微小的喜事，点点滴滴，才构成了这乡村生活的全部底色。

（原载2025.6期《散文选刊.下旬刊》）

（张愚，原名张建平，中国作协会员，北京作协会员。出版短篇小说集《红鲤鱼》、报告文学集《眷恋》、长篇文学传记《赵明诚》、长篇纪实文学《铸梦》（与人合著）等，小说散文作品见于《北京文学》《作家文摘》《光明日报》《散文选刊》《延河》《黄河》等，曾获《小说选刊》笔会一等奖，《光明日报》征文三等奖，《山东文学》奖，风筝都文化奖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