熄掉的火盆 ——影片《隐入尘烟》的底层透视
来源:文旅网 | 作者:聂四海 | 发布时间: 2022-12-16 | 694 次浏览 | 分享到:

熄掉的火盆

——影片《隐入尘烟》的底层透视


聂四海


生活如火,总是蒙灰,最终熄灭。

影片《隐入尘烟》讲述的是,父母双亡、老实善良的曹贵英和任劳任怨的光棍老四(马有铁),一起抱团取暖,最后定格在农业1.0时代的故事。

老四和贵英是大西北土生土长的农民,也是片中的主角。导演将农村最底层人物的生活压缩成133分钟,一生二人,三餐四季,还有一头驴,几只鸡。

老四和贵英两人搭伙前都跟着哥嫂讨生活,前者靠出苦力混口吃食,后者因身体不便,干不了多少活,只能忍气吞声“吃白食”。贵英走起路来弯腰驼背,一瘸一拐,左手不住抖动,不规律尿失禁。结婚当晚,她不敢躺着睡觉,硬是坐了半夜,结果还是尿床,后来,索性把屁股悬空炕外,用手肘撑着床沿打盹。老四在睡眼朦胧中看到了这一幕,但他并没有强迫贵英上床,尽管形式上已是夫妻,可本质上,两人毕竟还是陌生人。第二天老四带贵英去上坟,一边烧纸钱,一边隆重介绍贵英,请不起活人喝喜酒,只好烧些纸钱获取逝者的祝福与庇佑。他们没有婚礼仪式,没拍婚纱照,仅仅拍了张小小的结婚证件照,这大概是他俩一生唯一的照片,后来贵英去世,遗像正是从照片中截取放大的。家里仅有的新婚象征是一张红红的双喜剪纸,普普通通的红纸,跟随这对贫贱夫妻在村里颠沛流离,屡次搬家,贴了撕,撕了贴,但都完好无损出现在下一家的墙上。

老四老实巴交,没有朋友,没有社交,没有存在感,成天和驴一块闷着头干活,半生的力气都卖给了他哥嫂。如果不是侄子要婚娶,需要他腾出房间,估计哥嫂一辈子都不会给他找媳妇儿。

老四敦厚善良,妻子行动不便,他常常抱她坐驴车,你给我一个馍馍,我送你一瓶热水;你在前线卖力干活,我在后院洗菜生火;你在我手上印一朵麦粒花,我给你扎一只小草驴。妻子当众尿裤子,他默默脱下大衣,披在爱人身上,挡住围观者轻视嘲笑的目光,护住爱人紧张不安的羞耻。他旁若无人的护妻之举,甚至激起了村里妇女们的艳羡:

“贵英多幸福啊,我们白做女人了。”

贫穷将老四、贵英紧紧捆绑在一起,实现人生一个又一个计划,他们用粗糙的双手,营造出精细的世界,在荒漠中开辟绿洲,在平地上盖起土楼,在家徒四壁中置办器具。他们就这么勤恳质朴地点亮家里的暖色。

影片极为克制,没有多少喧哗与打闹,没有控诉与对抗,所有的张力与愤怒,都喷向荧幕之外,不断撞击着观众的眼睛和灵魂。


老四和贵英,几乎没有与周围的人说过什么。老四贵英为啥不说话,因为他们丧失了话语权,说啥都没用,没用,就只好闭嘴。他们只能选择像庄稼和菜一样长在土地里,最终被收割。

“被风刮来刮去,麦子能说个啥?

被飞过的麻雀啄食,麦子能说个啥?

被自家驴啃了,麦子能说个啥?

被夏天的镰刀割去,麦子能说个啥?”

人类文明发展史告诉我们,人与动物的最大区别在于人有语言,能开口说话,能交流思想,能表达自己的情感,能呈现自己的复杂性与丰富性。话语权,不仅仅是话语本身,而是说话产生的份量,比如一句话就能让老四干这干那,一句话就能抽老四的血,一句话就能要老四的房子。

他们在被遮蔽和扭曲的状态中,遵循着让人惊讶的强大生命本能去完成自我和历史。面对他们巨大的沉默和失语,我又能说个啥?


老四和贵英在村里的地位,其实映射着农民及农民工在当下的处境。很多观众对老四和贵英的遭遇给予或深或浅、或真或假的同情。其实,老四贵英根本不需要同情,他们有手有脚,自力更生,从来没求过谁,也从不占人便宜。对自给自足、淳朴敦厚、人性饱满的高贵灵魂,我们拿什么同情他们?又有什么资格同情他们?

土地是高楼大厦的“老四”,其血液化为钢筋水泥,不断流入城市的动脉心脏里。

农村是时代发展的“老四”,聪明头脑、青壮劳力持续被城市吸走,变得越来越苍老干巴,越来越萎缩颓靡。

农村人是都市里的“老四”,分散在脏乱苦辛的陋巷棚屋、工厂工地,隐形于整洁舒适的市场商城、白领区域。

边缘失语,沉默劳作,一年的血汗,大半会被榨取,但又无可奈何,只能默默忍受,像老四那头驴。繁华的都市,寂寞的乡村,两者间的夹缝里,是无数进不来又回不去的孤魂。

老四贵英,是两个留守在农村的中年遗民,他们俩从未离开过土地,贵英甚至可能都没有出过村。外面的世界,对他们未必没有诱惑,或许他们也曾想过逃离兄嫂的欺压、嫌弃,去遥远的都市美美地浪浪,稍稍踹一口气。然而,这偶然兴起的念头,就像一盆火,刚刚燃烧,很快就蒙上厚厚的烟尘,最后陷入黑暗与沉寂。


贵英的死,出乎我的意料。一直以为老四会出事儿,毕竟直接被吸血的是他,干活出死力的也是他。抽完血,没有任何营养补充,第二天起来照常下地,每次高强度劳动都让我担心他下一秒就会倒下去,直到他安然回家,悬着的心才暂时得到放松。我怎么都想不到出事的会是贵英,而且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。当看到老四从沟里捞起她,哭喊着她的名字,没有任何回应时,我心里只有一个声音:她,是被围观的人“看死”的。

老四的结局很隐晦,最后一个镜头是老四捏着贵英编的小草驴,颤抖地闭上了眼睛。很难料定是死是活,不得不承认:歌舞升平的时代容不下一滴悲戚的眼泪。

观众不忍心看最后结局,认为太过悲情。老四贵英,无声无息隐入尘烟让整部电影显得太干净、太决断。就像麦粒种下的时候,是麦粒的死亡,收获的时候,又是麦粒的重生。老四贵英已被历史的车轮抛弃,他们的死,象征着一个时代的终结,这是历史与自然双重选择的结果,没有人可以扭转。

影片《隐入尘烟》是阵痛不断的新世纪中,一种命运的深刻回响。它应该像老四和贵英一样,永远被人们看到与铭记;它属于农村,也属于城市,属于现在,更属于未来。


〖作者简介〗 聂四海,男,湖北赤壁人。1990年开始在国家、省、地刊物发表文章。代表作有:论文《激发审美兴趣,提升审美能力》、《让每一只小鸟飞上蓝天》,《走出基础教育发展的困境》等;散文《留隍古镇游记》、《一轮明月照古今》、《水墨意蕴入兰亭》、《爬丰财山》、《醉美三湖连江》、《情系寒山寺》、《故乡的小河》、《叩访秋天》、《水乡拾忆》等;诗歌《最初的雪》、《枫杨树》、《幸龙魂不死》等;评论《在时光的河流》、《沦陷在父教缺失的年代》、《那头该死的“驴”》、《浅谈曹丕书信的精神指向》、《且余清音可绕梁》、《简析宋词的“失意”之美》、《手捧东方奇茗》、《非虚构文学“真实性”的误读》等。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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