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安琪散文系列 ‖ 壶口印象:黄河之畔见闻略记
来源:文旅网 | 作者:徐安琪 | 发布时间: 2023-04-29 | 677 次浏览 | 分享到:

壶口印象:黄河之畔见闻略记


徐安琪


(一)

“黄河之水天上来,奔流到海不复回。”奔腾的黄河在陕北黄土高原的东南部,东濒山西临汾市吉县、西临陕西延安市宜川县的地方,不到500米长距离内,水面从300米压缩到20-30米的宽度,巨流像从茶壶中倾泻而下,故名“壶口瀑布”。

初夏,我慕名来宜川看壶口瀑布。靠近景点附近的盘山公路,千沟万壑中偶尔夹杂着废弃的窑洞,山时而茂密、时而光秃,公路另一侧的悬崖下,则是时而波澜涌动、时而干涸枯涩的黄河。曾很理所当然地以为,来壶口瀑布是看那份飞流直下的壮阔。可看到这周边的地貌,我才恍然意识到,这里首先是有一份险恶。也许,险恶与壮阔,本不完全矛盾。甚至也可以这样解读:远距离地、猎奇式地欣赏一份险恶,加上历史文化的加持,或能感受到其中的壮阔。可如果近距离地接触这险恶呢?如果祖祖辈辈扎根在这汹涌的黄河之侧呢?

来不及多思,便已经开到了在网上预订的客栈。客栈在离壶口瀑布约十公里的山腰上。这里并不是一片为了接待游客而开辟的新地盘,而是一方基本属于原住民的土地,一个在河之畔、山之中的孤立的村子。客栈就坐落在这自然村的最前端,是一栋三层小楼,与后面的农家平房相比,显得突兀而挺拔。如果不看这客栈,村子给人的第一印象,仍然有些落后。如果是在清晨,朝霞铺满大地,布谷鸟儿歌唱,这小山村会分外清新而灿烂。可到了夜晚,气温骤降,这小山村便仿佛被深沉的夜色掩埋,多少显得有些荒凉,使人感到害怕。

坐在前台的店老板,是一位看不大出年龄的男士。肤色黝黑,表情有些沧桑而凝固。这正是被这高原的环境磨砺出来的。好在交谈起来,人却是十分热情的。一问才知道,他才二十多岁,不是这个村的,而是从瀑布对岸的山西过来的。对岸旅店竞争激烈,便来了这里。 “在这种地方,开店很不容易吧?”我问道。潜台词便是,这里环境比较艰苦。

回答却出乎意料:“这里很好啊!过去国道从这里经过,这条路是通往南泥湾、延安的必经之路。现在又有了高速。来往的人多啊。”原来,这里竟然是店家眼中的好地方。

我的心中忽然升起了些许惊讶和惭愧。不仅自己来自都市,我到过的很多东部、南部的农村,也都十分富庶。拿这样的标准来看陕北高原的农村,自然会觉得这里条件差。然而,自己真的读懂了这片土地了吗?在这黄河边的土窑洞里,照样有人生活了几千年。这里的文明丝毫不比鱼米之乡的文明浅薄。而本地人今天的生活条件,纵然在外人看来仍十分有限,却已是他们自己所欣慰的了。

太阳还没落山。在店家的推荐下,我来到了几公里外一处有窑洞的地方。赶到时,本地从事旅游接待的老乡们,刚好开始了一种独特的迎客表演。老乡中,女人们穿着红红绿绿的衣裳,男人们裹着白羊肚毛巾。每人腰上别一只大鼓,他们激越地跳动起来。远看,这真是一种富有节奏感的愉快的舞蹈。困倦的游客们睡意被一扫而光,高原人的高亢热烈让他们倍感兴奋。然而,近看,则会感到,打鼓的人彪悍威猛,甚至还有一种怒气、霸气蕴含在其中。随着节奏的进行,打鼓的人两两一对,面对面地跳着敲打起来,快速转着圈。这还是舞蹈吗?分明像一种用鼓声而展开的搏斗、决斗。我观察一位离我比较近的打鼓的大妈,她高瘦而有力,动作绝无一点阴柔的姿态,而是与男性一样刚烈,表情也专注而紧张。这鼓声,像欢迎,又像示威,让人领略到黄河边上的人们独特的文化性格——这绝不是一群逆来顺受、向命运服输的人呦!

表演结束后,老乡们与我们攀谈起来,还拉着我们在窑洞前照相、骑毛驴。他们的那种淳朴、热情扑面而来。真是一群亲切的陕北老乡!熟悉的歌词忽然浮现了出来:“热腾腾儿的油糕,哎咳哎咳呦,摆上桌,哎咳哎咳呦,滚滚的米酒捧给亲人喝,咿儿呀儿来吧呦。”当年,风雨飘摇的红色政权正是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扎了根,蓬勃壮大。陕北救了中央,中央也救了陕北,历史在这里得到了扭转。善良勇敢的陕北乡亲,托起了一个富有希望的政党。从老乡们今天的热情中,恍惚可以看到当年军民鱼水情的模样。

我问一位老大爷,你们本地人靠什么生活?他说,过去靠种地,这几年国家搞乡村扶贫,开始种果树了,主要靠这果树。他又指了指山上成片的看着很不错的苹果树林。临别时,老大爷问我是否买点本地的苹果和小米,还说可以跟他加个微信,回去买也行,都是包邮的。他还强调,不买也没关系,绝不强求。看来,老乡们的销售方式并不落后啊!这让人打心眼里高兴。

然而,虽然知道这方水土培育的小米必定是全国一流的,苹果也不会赖,但家里的特产已经足够多了,我最终还是没有买。如今各地如火如荼的“带货”大潮中,机遇多了,可竞争也多了。就说这小米,山西的、河北的、内蒙的,自家说自家的好。虽然价格都合理,但城里人毕竟选择的花样多,对主食消耗得慢,多少都有一种挑花了眼、买不过来的感觉。壶口镇老乡们辛辛苦苦种了半天的东西,竭尽全力地呈现给游人,到了年底能卖完吗?但愿啊!

太阳落山前的最后一会儿功夫,我来到了客栈后面的自然村里。几位刚好走出来散步的老奶奶非常热情地与我攀谈了起来。她们虽然年事已高,可身子骨都不错,说话中气也足,一看就是劳作了一辈子、依靠劳动来养生的人们。她们的皱纹上写满了故事,但话语又非常朴实。一位老奶奶已经八十三岁高龄了,她问我来这边干什么。我说:“看瀑布啊。”她用当地话大声对我说:“么看头,么看头啊(没看头)!”她解释了几句,大意是,不就是水么,没什么可看的,那年涨起水来淹了好几个地方,可怕呦!我临走时,她还特意提醒我,“离那水远点”。

后来,我询问了店老板,了解到,前几年有孩子跨越防护栏杆去看水,踩在脚下的石头要往下滑落,大人前去拉扯,跟孩子一块掉进黄河,被这瀑布吞噬了!当地派来救援,可也无济于事。这吃人的壶口瀑布!我的心中一阵发寒。

是啊,这汹涌的黄河水,它被赋予了深厚的中华文化内涵,也滋养了北方的人民,可就这壶口落差本身而言,不就是一种能量过剩、危险的存在么!抛却了新鲜感,像村民这样,几十年生活在这黄河旁,瀑布能有什么看头呢!这壶口的瀑布可不像那江南的小桥流水,观之可亲、宜居宜业。它是一张图腾、一种神祗,也是一道天堑、一匹永远难以驯服的野兽。它的险阻带来的贫瘠,至今还影响着周边的人们。

(二)

晚饭后,我站在客栈门口,一位已得知我是从北京来的本地老大爷抽着烟过来攀谈。他径直问我是北京哪个区的,好像他有亲戚在北京似的。他告诉我,他知道北京的海淀区。

“您怎么知道的呢?”我问。

“当年来我们村的知青,就是北京海淀区的!”他自豪地说,仿佛在说自己的家人一样。 这一句“当年”,就一下子把时间拉回到了上世纪六十年代末。据他说,当年有六位知青来到此处,与老乡们结下了密切的情谊。离开后,他们还对这里念念不忘,几乎每年都要结伴回来。本地农民自己掏钱修复了他们的旧居,打造成了附近一个文化景点。在我住的客栈不远处的另一座酒店,就是几位知青们近年来打造的一座知青文化主题酒店,每天晚上还开展公益文艺演出,再现那段火红的岁月。老大爷告诉我,来的知青基本上跟他岁数相仿,其中一位女知青与本村的青年结婚了,她回城后,丈夫和孩子也跟着在京分配上了工作,“沾了光了啊”!说到这里,他爽朗地哈哈大笑,这口气仿佛在说自家的堂妹和妹夫。

从这笑声中,我忽然感悟到,当地老乡们对知青们念念不忘,并不在于这几位青年当年为乡里做了多么重大的贡献,而更是一种精神上的怀念。知青的到来,照亮了农村,让这黄河边上的小山村,一下子跟北京扯上了关系,跟先进的知识文化沾上了边。当年一句毛主席的号召,让中心与偏远、发达与落后、理想与现实、知识与劳动瞬间结合了起来,也彻底改变了这些青年的命运。

今天的小山村也并不发达,当年又将是怎样的落后呢?北京知青来到这里,他们经历了怎样的心理过程?又谱写了怎样的故事?这尚需去了解。但不管怎么说,北京知青与这些同时代的本村青年们,已心心相连。小山村重塑了知青的青春,知青们也把最美的时光留给了黄河之畔。这种五十多年前的光芒,至今还并未消散,成为壶口镇老大爷对北京海淀区的亲切感,也成为了本地在壶口瀑布之外的一张新的文化名片。相较于瀑布,这张名片更加温情动人。

絮叨了这么些,还没看着瀑布呢!第二天,我早早起来,成为了第一批赶到景点的游客。虽然已经在照片中看了多次,可到了景区,还是被眼前真切的壶口瀑布震撼到了。那万马奔腾、气势磅礴呦!那银珠飞溅、奔腾不息呦!真真是怒吼的黄河啊,仿佛所有的怒气、怨气、勇气、力量都积累到了这个节点,在落差中瞬间爆发出来,永不歇止,形成了一道地理奇观,正所谓“天下黄河一壶收”。

我的脚下,是较平坦的石块,却也有湍急的黄河水流过。站在这上面,仍然会感到胆战心惊。游客们争相抢占靠近黄河的好位置拍照,我只是怔怔地看着飞奔的水流。昨天那位老奶奶的提醒回荡在耳畔:“离那水远点。”是啊,别说是一个人,就说是一支连队掉入水中,也必然不眨眼地被这巨大的翻滚的洪流吞噬。远看就得了。水火无情。

这里,可以是险恶的所在,也可以是诗人眼中的仙境,还可以是砥砺民族精神的高地。“风在吼,马在叫,黄河在咆哮、黄河在咆哮,河西山冈万丈高……”面对外寇入侵,举国团结,民族精神便如同这壶口瀑布般爆发出来,看似柔弱的国人,变得怒不可遏、势不可挡。

那么,当地的百姓,面对这瀑布,又该怎样表达自己的情感和生活哲学呢?画面迅速切换到了昨天的表演上。经查阅资料,我才知道,那热烈、威猛而震撼人心的打鼓表演,名叫“壶口斗鼓”,是本地流传下来的民间艺术形式,已被列为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。看到了真正的壶口瀑布,我似乎有点理解壶口斗鼓了。

“咚咚咚、咚咚咚”,一边是暴怒的黄河,一边是激昂的斗鼓。人法地、道法自然,这斗鼓,仿佛一种古老的仪式,是人们内心情感的释放,是对黄河的赞颂,是不平则鸣的吼叫,是对命运的不屈的挣扎。它是激烈的赞歌,又是威猛的战歌!生生死死,似乎都在这鼓声中。美感与力量,极致的乐观与愤怒,也都在这鼓声中。只有这样的水土,才能生长出这样独特的艺术形式。壶口瀑布边的人们,可唱不出“桥洞里面看月亮”的绵柔歌调,他们注定彪悍勇猛。

出于对壶口瀑布的敬畏,我未敢在这黄河之畔多待,便匆匆返回。

今天的壶口镇,已经是脱贫攻坚后的壶口镇,它已经沐浴了时代的辉光。不过,与日新月异的北京和很多发达地区相比,这里仍是一个有着巨大落差的地方。还有很多使命需要完成。但这里蕴含的独特的美,老乡们的淳朴热情,这里的知青往事、壶口斗鼓,说不完的黄河文化,却又动人心扉,使人难以忘怀。

 

作者简介:徐安琪,北京大学校友,曾任杂志社副总编辑,石景山区作协副秘书长、中国传记文学学会会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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