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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猛仁丨我的书法回眸
来源:文旅网 | 作者:王猛仁 | 发布时间: 2023-04-26 | 665 次浏览 | 分享到:

我出生在黄河多次泛滥的豫东平原——吉鸿昌故里。新中国成立前,这里被无际的淤沙覆盖着,寒风凛冽,莽原悲怆。贫穷、愚昧阴暗时间与空间,淆乱理性与判断。幻想与奢望不会给你多少有益的帮助,唯有直觉和初心才能保证你在艰苦的岁月里自由地穿行。天空与原野,浑浑噩噩,铅灰一般沉重,亦如梦境般遥远。在世代以农耕为本的乡下,没有“小桥流水人家”的清秀雅致,没有“大漠孤烟直,长河落日圆”的恢宏壮丽。倒是远一声近一声的鸡鸣狗吠,时常从背后窜出,成为童年挥之不去的记忆。

生活在这样一块被黄水浸泡过,世称“黄泛区”的土地上,我有幸见证了它的喜人变化。黄沙漫漫,风吹沙走,而人们种植绿色的决心像天一样大,双手和信心让这里的黄沙长出了绿油油的庄稼,长出了高树和花草,开垦而出无际的良田,让这里有了一个美好的名字:黄泛区农场。它练就了和庄稼亲近的人们,坚忍不拔,逢苦不忧的倔强性格,练就了团结向上,挽手进步的乐观态度。这里如诗如画,亦如艺术的美好大境。

源于此,也造就了我豪爽、正直、粗犷、幽默的性情;安然、守真、畅达、怡心是我对艺术由衷的虔诚敬畏。后来由于偶然的因素,我选择了书法——这门最古老的艺术形式。1981年服兵役期间,“抱病”住在无锡101医院“静养”,我的隔壁,是一位刚刚离休不久的军队老干部冷绍志先生。冷先生是山东人,英俊魁梧,泰而不骄,是位信仰笃定的老革命,由于腿脚不便,他天天端坐在写字台上练字,每每沉浸于中,其乐融融,不可自拔。他的一手草法谨严、行笔质朴流畅,其结构确甚精整,汲取了张旭、张芝和怀素的些许精粹。这样的耳濡目染,为我后来的学书兴趣起到了潜移默化、推波助澜的作用。渐渐的,我也对书法有了最基本的认识。初始,比较注重培养自己的专注力和观察力,养成沉稳、精确、认真做事的习惯,凝神静气,抛却杂念,全身心投入到书法的学习与借鉴之中。努力做到心摹手追,物我两忘,最终达到笔法、结体、章法等形式上的协调统一。久而久之,我学习的专注力和观摩力得到了提升,不知不觉中,书法改变了一个人的社会认知,也改变了一个人的精神气质,启迪了智慧,净化了心灵。在我看来,学习书法,是一种文化修为,是一门弘道扬善的艺术,也是一门理性与感性并重的艺术。自始至终贯穿的,是文人学者的自律、人格与修养,含蓄内在、稳健深沉、宏丽典雅是它的最基本要求。所谓流畅自然、潇洒倜傥只是在熟练掌握规则后所获得的相对自由。当每一个人拾起毛笔,屏息静气极缓慢又极慎重地表现出生命的笔画时,就在接受着一种生命的体验和情感的训练,甚至接受着灵魂和秩序的拷量。我在看书、写字的同时,也在有意淡化接受并培养自己的人格,希望手上的这支笔,向人们传递着灵魂深处的欢乐与郁伤,与诗相伴,能培养人的真性情,与书相伴,能洞察社会真相,持淡然于浮尘。

1982年底参加工作后,一丈见方、清幽古雅的乡文化站成了我的用武之地。也是天性使然,有一股韧劲,一种不服输的精神。在文化站有限的三年时光里,我几乎天天东涂西摹,信马由缰,看到啥写啥,自是怡然。不久,就斗胆向《辽宁青年》《河南青年》《年轻人》等刊物投稿,出乎预料的是,这三家封面的刊头字都采用了,一时间,甚感欣喜。随后,改革的春风吹拂大地,艺术的春天悄然来临。随着各种报刊的创办和专业组织的建立,各种活动各种碑帖让人目不暇接,我全身心地投入其间,开始阅读、学习、揣摩。1985年《青少年书法》创刊,第一期就在“成才之路”介绍了我的学书心得。不久,《中国青年报》也在“书法苑地”发表了我的书法作品。1985年转干后即被借调到河南美术出版社《青少年书法》编辑部工作。偶有闲暇,我没有局限于这些已有的收获,先后为《中国妇女报》题写“半边天”、为《工人日报》题写“文摘”和“企业家之友”刊头,为《中国青年报》题写“开拓者”,为《河南日报》“政法之窗”“专业户”等专版题写过刊头。当时,我可以书写、设计不同字体的美术字,且有《美术字》一书问世,后连续再版三次。在郑期间,先后为《时代青年》《家庭医学》设计过封面刊头字,并启用了多年。在此期间,发表了大量的题头、题花、标题字等艺术设计。随着书法视野的提升和艺术审美境界的拓展,恍然有所悟。这些兴之所起、乘兴而至的“得意之作”,只能算作在艺术之外或自娱自乐上打转,与真正的书法艺术相距甚远。“察之者尚精,拟之者贵似,”从那一刻起,我开始临帖,注重书外求书,从书体上找个性,从书本里找学问,不断汲取文化素养,拓展知识面结构,提高艺术鉴赏力和创新力,让自己的作品,看起来更丰富,更深刻,更有文化趣味。时光不负有心人,幸运终有一天会和你相遇。1986年,我被上级有关部门直接调入周口地区文联从事书画编辑工作,同时创办《中州书画》报,并兼任市书协秘书长几十年。

从事了专业的学习与训练,才知道专业的艰难和重要。于是,我侧重于读帖、临帖,时而背临,时而意临,体味浓淡虚实,感受运笔疾缓,对笔法的掌握一天天在长进,对法帖的领悟一天天在加深。汉·蔡邑《笔论》有言:“书者,散也,欲先散怀抱,任意恣情,然后书之。”我也不违背此一行为法则。我学过《张迁》《乙瑛》《石门颂》《汉简》,也学过于右任、《怀素自叙帖》和《诸上座帖》等。为此,曾一度青春勃发、踌躇满志。可是,纵横驰骋之余,颇感深入维艰,逐渐否定了自己的努力方向,继而从“二王”和《千字文》《平复帖》另辟蹊径,终于拔茅连茹,得以攫取书法艺术的津梁。在稍后不长的时间里,我的书法登上了国内两份最早创办、也最为权威的专业刊物《书法》和《书法报》。有了专业的环境并非都能达到专业的高度,好的作品,能抵达绚丽之极而归于平淡的至高境界。它明显的特点是,点画有交待,虚实相生,字字独立,而又字字呼应,既流畅无滞,又有一气呵成、天然无雕饰的效果与韵律。其气息佳境天成,尘氛顿消,易于面对,以从容寻绎诸如笔顺、呼应诸因素的完美。在学习的间隙,曾涉足《书谱》《标准草书》和《出师颂》,终因俗务纷繁,未能深究,难得要旨,不久便知难而退。印象中的上世纪80年代末和90年代初,是我书法学习与创作的活跃期。几乎国内的所有书法专业报刊,如《书法》《书法报》《中国书画报》《书法导报》《青少年书法报》《神州诗书画报》《羲之书画报》,包括中国书协成立之后创办的《中国书法》,都对我的书法艺术进行过专题介绍,其反响之大,影响之远,始料未及。当时,有“王猛仁现象”一文为证。在这种欣喜伴着恐惧、快乐裹着忧郁的日子里,唯一让我有勇气走出去的念头是,游历大好河山,遍寻国内名家,拓宽艺术视界。譬如京城的启功、周而复、沈鹏、欧阳中石、陈叔亮、李铎、刘艺、佟韦、陆石、王景芬、夏湘平……还有京城之外的萧娴、沙孟海、沙曼翁、王学仲、刘江、段成桂、张海、周志高、陈大羽、陈天然、孙其峰、刘自椟、刘炳森等,他们都是遁世隐修的高人,都是一代大师。我在他们的尊府,多次聆听过教诲,启我心智,阔我心胸,开我教化。他们也都为我曾经主编的书法丛书写过作品或题词,仅沈鹏沈老一人,就为我写过不下60个书名。这些我仰望又崇敬的艺术界泰斗,对书法、诗词、文学、绘画无一不能,无一不精,他们贯通古今,别开生面,自成一代艺术巨擘,对后世艺坛产生了重大影响。我从他们身上,学到了文化精神,学到了勾画灵魂,调节身心,感染他人,赋予快乐的优秀品质。

《书谱》有云:“至于初学分布,但求平正;既得平正,务追险绝,复归平正。”真正标立千秋、影响久远的作品,皆在于去怪、去巧、去媚、去妍,于简约平淡中求‘奇拙’,于圆通婉转中求宽博。如果一生中在一个人的书体上坚守阵地,寸步不离,即使写得再像,也只是皮毛,难成就书法之大美。刘熙载曾言:“书,如也,如其学,如其才,如其言,总之曰,如其人而已。”为此,我学习、欣赏古贤或大家的作品,无一不是点画、结体布局诸方面,简约平实,无浮躁之气,有一种心静而沉寂的禅境修炼之感。所谓化刚为柔,方圆并用,奇正相生,动态平衡者是也。书法的最高境界,就是自觉自愿地毫无目的的渲染自己的情感,或为闲适,或为健身,或为愉悦,都可给受众者以相应的感应,靠观瞻,体悟,涵泳,始能得之。古代当如此,现今亦当如此。平日,我善于从当代诗词歌赋、音乐节奏、绘画色彩协调中获得更高级的概念支撑,这样的思维,并非舍弃原有的书法概念,而是赋予她新的灵肉,并在这特殊的意义中包含了不断的变化,继而使自己向着更高的境界攀登。

年届六旬之后,我更深信“书法乃寂寞之道”的不破真理。在单位工作的日日夜夜,心存浮躁,难有闲情逸致时,被无法推脱的社会活动和无聊的应酬缠身,尽管前前后后,也随着中国文联系统和河南省书协等文艺团体跑遍了几十个国家,在巴黎、多伦多和莫斯科举办了小型的书展,见识了中西文化的交融、差异和特色,领略了西方的风光与人文之美,终归还是难于打破传统形式的束缚和禁锢,在自己的作品中,过多地显露出传统功力不足、艺术张力欠佳的端倪。引以为骄的是,我曾参加过中国书协主办的三次有意义的活动,《中国书协优秀会员作品展》《第二十四回中日书法家自作诗书展》《中韩书法家作品大展》。这些作品,我抄录的是自己的诗,而是以此作为修身养性而自娱,并把它作为称量人与书法境界的标准,虽谈不上笔墨笃定,华滋润泽,胸罗万卷,也是春风带雨,诗意葳蕤,草木欣欣了。没有文化的书法,不叫书法,没有书法的文化,不是艺术。

我已六十有五。多少年来,从丰厚的传统里,通过各种综合的变形的书写方法,在每一个字的结构间,玩味出一种暗合的道理。虽有一些可以让人艳羡的微小收益,但离大开大合、文思跌荡、涉笔成趣之日,尚有一段遥远的距离。如果将我的作品置入更高的意义上,甚至以一个锐变的年代实现了对书法艺术的最新尝试,此时的作品还有外露、轻佻、浮躁、艳丽的弱点。原始生命力的冲动与表现,还没有在书法艺术的外在形态里得以全方位流露,一种书法的纯自然张力和传心之像还不能让人们的肉眼捕捉到。什么时候,我艺术上的天资禀赋,生命力的坚毅强大,包括作品里潜藏的恣肆美、野性美、艺术美,人们能够用心灵去映照,我的艺术之旅才会步入更高的理想境地。

任何一位学书者,如果不是深埋在祖先的荣光里和文化的深闺里,都无一幸免于失败。但是,从更高的指向上来说,真正的艺术家能够将书法作品和原始创作的冲动,融入到天人合一的境界里,甚至有尊严有趣味有价值的活着。即使说他们是一个书家,还不如说他们是用一种形式来表达真实的,大彻大悟的,不是那种让我们陌生的生活和情感。当现代人对敬畏的艺术之美被意外的抽空后,书写的形式就变成了另外一种苍白的语言,先却了灵魂中对这种本初游戏的渴望。我虽年龄已大,但依然童心未泯,艺术渐长。有所思,亦有所悟,在心体莹然、笔山墨海间,还有点点滴滴不宜察觉的美妙感觉。近几年,我的书风渐变,在秦汉简、篆隶的融入上,似乎走出了一条自己的路。“书法不是小技,它是艺术中的艺术。”“脱化”谈何容易?在参与的诸多活动中,举凡外出参加笔会多以行草书大字应酬,而自认他人难懂难识的篆隶却不常示人。人生如寄,亦应如雪泥鸿爪,为后世或孙辈留点怀想与典藏。现在,有不少批评家或学者看好我的作品,说是有价值取向,有生命的力量,鲜活生动,不落言荃。其实我的作品亦甚寻常,且深锁于思维定势,不妄自菲薄,不言听计从,以一颗跃动的诗心,在生活或艺术的两座数据库里,捡拾一个个记忆的碎片,书写,融合,筛选。

在书法艺术的构成与塑造上,我始终在思考着生命的价值、信仰或人生观问题,因此在创作上,会从自己的内心出发,探求人们向往的精神属性。通过自己创作的每一件不同的作品,尤其是情境、情感、情绪的不同表现,让观者能够在观赏作品的同时,也可以读到自己内心深处的情感体验,进而感受到更加丰满温润的心性。在我今后的艺术参照里,我希望追求属于自己的内心诉求,去感悟某种崇高的生命价值。因此,我也希望通过共通的艺术语言,在当代熟识的视觉语汇下,将内心的宁静、舒适传递给观者,让每个人都能籍此作品,触碰心底的那一泓清泉,并在各自的心中,升腾起无限的希翼。

常言道,书法是书家的心性表达,所谓书品即人品是也。在晚年有限的时光里,我向往的是“水流心不惊,云在意俱迟”的超然物外,那是一种解心释怀般的心境。愚以为,书写技巧的精到完备可得皮相之美,情感表达、思想境界、文化修养注之笔端,才是书法的内涵之美,哲理之美。如果两者兼得,我会引以为慰,也会沉醉在自己的书法艺术世界里,享受“静谧凝神性,一笔见真淳”的自然妙得。这样,既是对现有艺术水准的评判和肯定,也是对自己研习书法艺术向更高品位攀升的期许和坚信。

(该文载2023年4月26日《书法导报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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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王猛仁  1959年6月生于河南扶沟。中国作家协会会员,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,河南省作家协会原理事,河南省书法家协会原理事,河南省文联委员,河南省散文诗学会副会长兼秘书长,周口市书法家协会终身名誉主席,周口师范学院兼职教授,希腊文学艺术与科学学院外籍院士。书法艺术上世纪八、九十年代在《书法》“书苑撷英”、《中国书法》“书坛中青年”专题介绍。先后随中国文联书画家代表团、河南省书法家协会代表团在法国巴黎、加拿大蒙特利尔举办书展。应邀出访二十多个国家和地区进行书法艺术交流。作品入选中国书法家协会主办的中国书协会员优秀作品展、第二十三回中日书法家自作诗书展、中韩书法家作品大展等。2007年获“中国当代优秀散文诗作家”称号,2013、2015年度《莽原》文学奖,2013、2014《诗歌月刊》年度诗歌奖,2017年度(第十一届)中国散文诗天马奖,第十八届黎巴嫩国际文学奖,第六届中国当代诗歌奖。有作品发表在《人民文学》《人民日报》《诗刊》《星星》等专业期刊,有部分作品被译成英语、意大利语、德语、法语、西班牙语、泰米尔语、日语、韩语、希腊语、俄语、荷兰语等。著有《养拙堂文存》(九卷)、《平原书》、《平原歌者》、《平原善辞》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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